特约评论 | 陈尧:用沉默与空白言说——评女真小说《软肋》

   2025-07-25 kongyu880
核心提示:用沉默与空白言说——评女真小说《软肋》陈   尧  女真的小说通常以家庭生活书写为主,故事情节多发生于“家”这个空间内。在

用沉默与空白言说

——评女真小说《软肋》


陈   尧


  女真的小说通常以家庭生活书写为主,故事情节多发生于“家”这个空间内。在她笔下,“家”就像一个盛放故事的容器,可以装得下那些最日常、最细微的小事。女真喜欢从小处着手,“小说以形而下表达形而上,越从小处着手,越能体现小说这种文体的长处”。一些看似琐碎的小事描写,却有着特别的力道,仿佛能让人触到日常生活的细腻纹路,比置身生活之中的切身体验更加真实。贺绍俊“把女真的小说称为家庭小说”是恰当的。虽然她的笔触没有直接写家庭之外的世界,但读者却能从这些家庭内部的细节里,清晰地感受到更广阔的社会图景。那些发生在屋檐下的人情冷暖、点滴小事,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扩散开去,映照出家庭之外复杂的人间百态,也触及了更深层、更普遍的人性真实。

《软肋》作为一个两万余字的中篇,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讲述重组家庭所面对的困境、阻碍、无奈与温情。小说开头,男主人公刘思远从徐警官处得知儿子刘子健报警,说害怕父亲家暴,折射出父子关系的疏远和紧张。原来刘子健是刘思远与第二任妻子肖燕的孩子。刘思远曾有一个儿子在初三那年自缢亡故,因此对儿子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对刘子健的教育也谨小慎微。而妻子肖燕不在家是去看望离异后不幸罹患白血病的儿子,归来时情绪低沉。夫妻二人各自怀揣心事,家庭氛围变得微妙,刘子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并阻止肖燕再度回老家照顾哥哥……在肖燕住院准备骨髓配型期间,刘子健竟再次报警!刘思远震惊不已,他试图平复心情,却慢慢地陷入久久的“沉睡”。

  小说到这里结尾,但意犹未尽,让人想到海明威曾提出的“冰山原则”:“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对于他想写的东西心中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而读者呢,只要作者写得足够真实,就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东西,好像作者已经写了出来一样,冰山在海里移动,很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1/8露出水面。”读女真的《软肋》,就如同只见到冰山一角——笔下所写出的仅仅是故事整体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内容(冰山全貌)还埋在水面之下。如肖燕的内心世界;她探望老大的具体情况;前夫与儿子的生活状况;刘子健到底有无心理问题;肖燕、老大、刘子健之后的生活又该何去何从。这些都是藏在冰山之下尚未被叙述但又若隐若现的部分,这诸多疑问小说都没有解答,仿佛留下一篇《软肋(下)》待读者去填补。

  这种感觉的产生源于作者有意无意地用沉默与空白构置了一些精巧的叙述“机关”,“召唤”读者来思考和填补这些未完成的部分。用沉默与空白来表达和言说,有时候比直白地叙述出具体内容更具有言说的力量。在《软肋》中体现于情感表现层次、文本内容、小说结构等方面。

  首先从情感表现层次上来说,《软肋》擅于表现未直接道明的爱意。“孩子是父母的软肋”最让为人父母者产生共鸣。表层上,肖燕是《软肋》的主角,“软肋”之于她,是跟前夫生活又患白血病的老大,也是需要陪伴与关爱的刘子健,两个孩子都是她的软肋,但想要同时照顾属于两个家庭的孩子,她分身乏术,顾此而“失”彼。深层上,《软肋》的主角也是刘思远,“软肋”之于他,是已经失去的大儿子刘子强,更是已经显露出心理问题的刘子健。他不需要做两难的抉择,但正是因为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刘子健这个“软肋”之于他才格外地“软”,不用说不敢骂不敢打,甚至不敢问。正是在这样的沉默与空白中,尽管刘思远沉默寡言乃至最终“沉睡”,其爱意却无尽绵长。

  其次从内容上讲,刘思远多数时候不怎么说话,小说中许多处、较大篇幅地写到刘思远的所思所想与猜测怀疑,他心中思虑颇多但几乎不表达出来。小说中多处写到刘思远的沉默与未说出口的“空白”,如刘思远想问儿子第一次报警原因,想起刘子强而终究没有开口;夫妻连续几天对各自的心事闭口不谈;当肖燕为陪伴大儿子与现有家庭两难时对他的试探性询问,刘思远只有沉默和无声的拒绝。这些沉默与空白让读者忍不住深入人物的内心,去体会人物无法言说的痛苦、沟通的鸿沟、爱的无力感、生存的艰难抉择,以及探究沉默背后的原因乃至人物的性格、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沉默本身成为言说与意义的载体,调动读者用各自的情感和理解去挖掘其深意。

  除此之外,小说“沉默”的言说方式还体现在多处设置不做解释或者延缓解释的“空白”与“未定点”。好的小说,常常通过召唤读者来填补小说的空白,以建构深层意义和情感张力。《软肋》的引人入胜正是因为充满了空白和未定点。第一处空白与未定点是刘子健的报警动机,这个“未定点”贯穿了小说的很大篇幅,为什么选择撒谎报警这种方式?这次“谎言”成为解读父子关系、家庭关系的一个关键点,并让读者带着好奇心读下去。就在靠近结尾的部分,刘子健的第一次报警行为得到较为合理的解释后,第二次报警行为又发生了,这次对于刘思远的震撼较之第一次更加剧烈,如果第一次只是一个偶然,那么这次行为说明它确实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第二处空白与未定点是刘子强的自杀原因。这是小说着墨不多但是深埋隐患的核心空白之一。读者跟着父亲刘思远一起去推测刘子强自杀的可能原因以及与自己的关联。这个未解决的创伤和谜团像幽灵一样笼罩着现在的家庭,影响着刘思远对刘子健的教育方式,如他的“不敢问”和自我怀疑,以及整个家庭较为压抑和沉默的情感基调。

  第三处空白与未定点是刘思远无意中发现肖燕床头柜里的安眠药,后续没有解释或讨论。读者基于对肖燕处境的理解——夹在两个需要关爱的儿子乃至两个家庭之间,去想象她的心理状态,去共情那些需要用安眠药来对抗的巨大痛苦和绝望感。

  第四处是结尾处刘思远的“沉睡”,这成为小说最大的空白与未定点,这种开放式结局给出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刘子健的心理问题会得到治疗和改善吗?肖燕的骨髓配型结果如何?这对她的身体和家庭意味着什么?“软肋”最终会击垮她,还是成为某种改变的契机?

  这些沉默与“空白”,成功地向读者发出有力“召唤”,作为读者的我们无意中已经主动参与其中,去思考和填补那些未被说明的空白,去推测可能的答案。正是通过这种积极的填补和确定过程,读者与文本一起共同创造了《软肋》的深层意义——它不仅仅是一个重组家庭面临危机的故事,更是一面映照情感与婚姻、人性脆弱、生存困境的镜子。这也让小说拥有了无尽未被言说的可能性和引人深思的力量。

  最后从小说结构上来说,结尾处刘思远“渐渐头颅低垂,久久地,一动不动”——他的“沉睡”是作为小说结构上的沉默和结束。刘思远的生命犹如小说的生命,他的生命戛然而止,小说的叙述也戛然而止。其实刘思远的“沉睡”是有预兆的,其肇因正是疾病。

  女真笔下角色的生活常被疾病、灾祸等意外打乱。如《晚霞中的红蜻蜓》里江婉婷患乳腺癌,《钟点工》中老刘猝死,《老艾的视角》中老艾的突然离世。《软肋》也不例外,疾病如同笼罩在小说人物身上的阴影,它自疾病始(白血病),由疾病终(心脏病)。如果将《软肋》的叙述时间线看作一条录像带,那么录像带的开始是肖燕得知大儿子患了白血病,录像带的结尾是刘思远的“沉睡”。对这个结局小说中早已多处明示:


  挂断电话,他感觉一阵胸闷,站起来时脚下无根……他分析自己的心脏可能出问题了。不会是心绞痛吧?不会是心梗吧?

  秘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感觉脚步比从前沉重,心跳比从前缓慢。

  他头发胀,血压明显升高。

  他的头又胀起来,心里慌乱很。


  读者一开始也许会不以为意,以为刘思远只是情绪受到儿子报警等事件冲击的缘故,而当小说结尾他的头默默低垂,读者才恍悟,他的“沉睡”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沉睡”式结尾是一种不像结尾的结尾,却又是小说中人物生活的实相。我们确实无从得知,下一页迎来的是小说的结尾还是续章,于戏中人是如此,于作为戏外人的读者亦复如是。


 注释:

①女真:《创作谈:小说家的第三只眼》,《小说选刊》,2011年第8期。
②贺绍俊:《琐事烦心事都是大事——读女真的家庭小说》,《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2期。
③Ernest Hemingway. Death in the Afternoon.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32, p.192.
④伊瑟尔在著作《阅读行为》(The Act of Reading,1976)中提出文本中存在“空白”(gaps)与“未定点”(indeterminacies)。这些空缺不是缺陷,而是作者刻意设计的“召唤结构”,主动邀请读者调动自身经验、情感和想象力去填补,从而参与文本意义的共同创造。参见【德】沃·伊瑟尔:《阅读行为》,金惠敏、张云鹏、张颖等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此版本“未定点”译作“不确定性的地方”。


责任编辑:邱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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