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似箭杆一样,在雷声的胁迫下疾冲而来,在龟裂的山坡横扫而下。狗儿,狂叫;玉米,沙沙作响。
老冯蹲在门槛上,衔着烟袋,望着院子溅起的水花。他黄土墙般的脸微微绽出一丝笑意来,烟从嘴角溢出,混入潮湿的空气里,打了几个转,立刻就不见了。整整前半年,他都紧绷着老脸,这会儿快速吧嗒着旱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屋里传来老母亲的咳嗽声,接着是陶罐碰撞木桌的响动。“老天终于开眼了!下吧,多下些,羊就有救了。”声音嘶哑,像是从灶膛里掏出来的。
想着前几天推了的10亩麦子,老冯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老母亲80多岁了,患白内障,眼睛看不见。老冯的老伴去年患肺癌去世了,儿子在内蒙煤矿上打工,30好几了还没成家。看着庄户里的其他人家儿孙像柱子一般,他的心就像生锈的锁。
约莫半个小时,雷声远去了,雨住了,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老冯吐出一口烟,烟袋锅在门槛上磕了磕,起身走出了院子。
对面绵延的黄土山峁,此刻倒显出几分湿润的绿色来。冯家湾的地不好。岔、梁、峁、崾崄、掌、沟,这些黄土地上独特的地形,冯家湾全都有。虽说这几年政府搞高标准农田,将坡地推成了梯田,但山比较陡,超过2亩的整片地没有几块。老冯年轻时,还能种出像样的庄稼。过了60岁,气力大不如从前,加上这几年地里基本上用机械耕作,他的老经验已明显派不上用场了。眼下乡村振兴,县里大力发展湖羊养殖,鼓励种植饲草。老冯种下15亩禾草,今年春季到立夏,没下过一场雨,草在地皮上蜷着,还没有1米高,这场雨看能缓过性子么。
一阵汽车的马达声从崖畔上由远而近。“冯叔。”身后有人叫他。是村里的文书小马,开着他的五菱宏光,裤脚卷到膝盖,运动鞋上满是泥点。“村上的帮扶队来给你送草籽了。”
老冯“哦”了一声,眼睛还看着那片塌方。
“昨天乡上开会,安排对三类户进行全面摸排,你是咱们村上去年纳入的突发困难户,今天来看看家里的情况。”50多岁的吴队长和队员小刘从车里下来,走到老冯身边。
小刘拿出《低收入人口入户核查表》,掏出手机,熟练的算着,“大叔,今年咱们县上制定了奖补政策,交售每只湖羊补150元,山羊,补80元,你家里养30只湖羊,10只山羊,10亩麦子保险理赔3000元,还有你儿子的务工交通补助600元,冯叔,你今年的各项补助是8900元。”
老冯惊讶地张了张嘴,“天旱的没种下庄稼,我正发愁羊没饲料,你们还给我老汉发补助?”
“不要愁,老冯,你的情况我们都熟悉,我们给你和你母亲申报了二类低保,每月442元,你们两个的医疗保险,国家还给你们代缴180元,药费你就不用愁了。”
“哎,几十岁了,眼睛看不见,还连累儿子,”老母亲在院子里听到人声嘈杂,依着门槛伸出头来。
吴队长赶忙上前搀扶:“老人家,你放心,最近县上来了医疗专家,免费做白内障手术,我们明天就带你去做”。
“你们带我老婆子去做手术,还不要钱?我活了80多岁,还没人对我老婆子这么好。”
“老人家,是党的政策好,我们驻村工作队就专门是帮扶你们这些有困难的群众的。”
一阵风儿吹过,带来泥土的气息。这气息老冯闻了一辈子,如今却觉得格外亲切。
天渐渐放晴了,远处的山梁在太阳的照射下披上了一层红光,似金子般灿烂。老冯开上三轮车,装上草籽,赶往山里,他心里从未像今天这样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