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跨越日志》采访:当一位中国跨性别者走上手术台……

   2025-08-23 kongyu970
核心提示:游子跨越日志Colored Umbilical Cord导演: 吕仔祥类型: 纪录片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语言: 汉语普通话上映日期: 2025-07-22(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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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

Colored Umbilical Cord

导演: 吕仔祥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25-07-22(FIRST青年电影展)
片长: 10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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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Kevin

第五届深焦DeepFocus影评大赛冠军


吕仔祥导演的纪录片《游子跨越日志》近日在第19届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首映,并斩获了主竞赛单元的最佳纪录长片奖。影片聚焦于跨性别群体,主人公宋家乐饱受性别焦虑困扰,希望通过性别肯定手术跨越成为女性。吕仔祥的影片追随家乐的视角,折返于上海的医院和安徽的老家。在与导演一同观察医院科室和不解亲人的同时,观众也在慢慢接近、了解这个被公众视野忽视的群体。


在采访中,吕仔祥导演多次说到,他自己并不属于跨性别群体,所以是带着“无知”接近与拍摄家乐和他背后的所有跨儿的。某种程度上,《游子跨越日志》的确是一部无“知”的电影:它朴素、简单,不预设任何道德立场,在纪录机制和剪辑思路上也遵循最为传统的观察逻辑,并按照时间顺序讲述家乐的故事。吕导甚至对我说,他为“导演”一词感到惶恐:他说他没有太多构思或者规划,只是追随着一种纪录的“预期”,在工作的业余时间奔波多地、用自己的资金在过去三年中完成了这部“惊人首作”。


吕仔祥导演说,他“不喜欢把纪录片做得复杂”。对他来说,这部电影仅仅是替它的主人公家乐传递出他想要传达的、讲清楚他的故事而已。就像它的导演一样,《游子跨越日志》是一部真诚到骨子里的电影。但真诚从不意味着某种“复杂性”的丧失;相反,只有在对现实世界敏感而诚挚的体认中,一部影片才能抵达那些常被忽略的“真相”。对于一部讲述身份认同的纪录片,《游子跨越日志》从未臣服于简单二元的表现政治,而这恰恰也是在中国语境下很多跨儿面临的具体困境:他们“跨越”只为成为众生中不被注目的一名“正常人”;他们寻求更多关注,只为这样的关注可以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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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最为打动我的一幕发生在家乐隔壁的病房里:另一位刚刚经历手术的跨儿说,能够来到上海、有经济能力负担手术的她们,已经是跨性别群体里最幸运的人了,而摄影机所记录下的,也只能是某种幸存者偏差。的确,我们身处的社会依旧在很大程度上被二元性别塑造、规划、调介,而在学术语境下常设想的、对现有体制的重新编排在具体困境面前总会显得虚浮而无力。在采访中,吕导也说,拍摄电影根本谈不上改变,在影片中留下这一幕也是为了不断提醒自己,拍得还不够深入。他还对我说了他收到的一条令他痛心的留言,“一部电影又能改变什么呢?社会从来都是一潭死水”。


但吕仔祥导演依旧完成了这部影片、并把它带来了西宁,因为他相信社会的改变一定是在不断的诉求和提问中发生的。因此,《游子跨越日志》是一部诚挚且立场坚定的电影;对吕导来说,影片的明确作用就是向他能触及的人进行科普。在常常浮华的电影节里,吕导和他的电影代表着亟待被珍视的谦逊,和在诚挚里生发的力量。在采访的最后,吕仔祥导演问我,这部影片真的完成了“科普”的作用吗?


我回答说,这是一部我希望我的父母、和所有我爱的亲朋好友去观看的电影。以下是我们的采访实录。


吕仔祥《游子跨越日志》斩获最佳纪录长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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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可以先聊聊项目的缘起,您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契机接触到家乐的?


吕仔祥:针对养家糊口这一块,我的工作是做宣传片、专题片和微电影这些。所以其实做纪录片,比如这部《游子跨越日志》(《游子》),对我来说是一种理想或者创作。最早是在2022年的时候,家乐通过之前一部短片的主人公介绍主动联系的我,想找一名导演或者拍视频的人,记录她手术前后的过程。那个时候因为正好赶上疫情,所有人都困在家里,拍摄工作很难进行,憋了很久,所以创作欲特别强。随着时间推移,我跟家乐也逐渐更加了解、熟悉了,我也越来越清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最开始还是抱着一知半解的态度,想去了解。后来逐渐产生了一种使命感,觉得要为跨儿群体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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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拍摄大概持续了多长时间?摄影除了您还有其他人吗?


吕仔祥:我们认识是在2022年中旬,那时候她在南昌,在一个超市的卤菜店工作。疫情刚刚解封,我也刚刚阳完,心里也很急切地想要去跟她见个面,好好面对面聊一下。真正开始线下跟拍,一直持续到今年3月份。片中家乐做完手术回到家修养这段,是去年 11 月份拍的。虽然影片内容在那个地方结束了,但我感觉拍摄并没有真正结束,我也还在想能不能继续拍她后面的故事。我还有一名摄影师,多数时候是我们俩一起拍,他有事的话就我自己一个人。


那段收尾我想为影片做一个阶段性的结束。因为有观众在映后的时候也会问,为什么要把影片结束在家乐回到老家、气氛相对低沉的一段。因为我感觉故事在这里可以完成一个阶段性的结束、大概传达出我想要的主题。我想让影片呈现一种科普的形式,让主流群体能够了解跨性别群体。当然也有其它我想要传达的内容,但更多的还是想达到这种科普效果。我也看到一些评论说,看完片子之后了解了这个群体,起码会自己再去思考,如果身边的朋友或家人有这样的跨儿,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们。我觉得这是我想要的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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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提到结尾的话,我想再具体问问,为什么要收尾在村庄里农民耕种劳作的镜头上?


吕仔祥:我觉得还是要回归到一个地域,包括之前出现的很多城市空镜,我觉得城市的空镜和村庄里收水稻的道理是一样的,就是去展现人在某个环境、空间中的状态,仅此而已。还有一点,我们想要拍摄水稻从播种到成熟的过程,而这种景象和人的情感有共通之处,但这也并不是内在的情绪或者埋的隐喻。我希望纪录片更简单一点,传达得更真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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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素材整理、取舍和剪辑的过程大概是什么样的?持续了多长的时间?


吕仔祥:整篇的结构是线性的叙事,主人公是家乐,我一直跟着她的视角,包括她去青岛见刘姐,然后从青岛转到上海,在上海见主刀医生赵医生,接着是她的工作场景和朋友,再后来是医院里更多跨儿出现。用家乐作为主线,这样更简洁,观众也能从她的视角了解她的心理变化。


在剪辑时,我大概把所有的素材分成了五个部分,先把素材放到时间线上,精简一天的内容,再把附近几次拍摄的素材结合起来,每个部分都这样做,最后再整体合成。这个过程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可能不能马上形成明确思路,是一点点磨的过程。整体还是时间线的结构,比如第一个镜头就是我第一次拍家乐,拍摄和剪辑大约有70%到80%的对应关系。剪辑大概持续了四个多月,从去年的11月到今年的三月底,大概有了初剪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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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可以具体聊聊拍摄医院科室的这个部分吗?当时是怎么进入这个科室内的?


吕仔祥:其实是一种从个人到群像的转变。我也是通过家乐认识了这个科室的主任赵医生,向他表达了我的来意,想拍摄一部关于家乐手术前后变化的纪录片,希望让更多人了解并正视跨儿群体,也许能够帮助到他们。赵医生听后也觉得想法不错,他之前也有过不少媒体或者电视台的采访,但像我这种独立的纪录片是第一次。他的支持是我能够在医院里拍摄到大量素材的主要原因。整个科室有20多间房,每间房有三个病床,其实人是不少的。愿意出镜的就是大家能够在片中看到的这些人物,其他的都是表示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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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您当时有想过去拍摄除了家乐之外的对象吗?


吕仔祥:其实有想过。因为见到更多的跨儿后,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在逐渐变化。愿意出镜的这些跨儿,经过采访和深入了解,我逐渐知道她们每个人在来到医院之前的经历都蛮不堪、艰难的,这让我很受触动,也让我觉得一定要把这个片子更好地传达出来,尽可能地让更多人去正视这个群体。但后来没有拍摄更多的跨儿,因为我是把家乐作为主人公,到医院的部分已经是片子的中后段,我觉得故事结构已经可以成立。另外一个原因是我本身还有工作,要平衡上班和拍摄家乐已经花了很多精力,拍群像需要更多时间和投入,所以最后就没有再往这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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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医院这段有一幕非常触动我,一位跨儿聊到说,拍摄医院这件事本身就带有了幸存者偏差,能够来到这里、有资金去做手术,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她之前在老家的微信群里可能有两三百个人,但只有她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是为什么选择把这一幕留在影片当中?

吕仔祥:原本我以为拍摄家乐,已经在纪录跨儿群体中一位很艰难挣扎的人了。但当我听到还有更多跨儿深陷泥潭时,我自己是惊讶的。我以为在医院里的这些跨儿朋友已经够难的了,没想到她们在跨儿群体里算是幸运者。把这段话放进片子里,其实也是在给自己一个说法:我没有拍得那么深入,没有真正呈现出跨儿群体最深处的难。


但聊到这里,我内心还是放不下那种感受。其实家乐不难吗?她也很难。她经历了很多,虽然手术之后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她的性别焦虑,但在社会里依然无法像顺性别女性一样被完全接纳,社会的反馈还是不够友好。我们这个片子放完之后,其实也是有褒有贬。我在小红书发了一些影片物料,有一位跨儿评论说:“社会一潭死水,一部纪录片又能解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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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在三年跟拍的过程中,我见过很多跨儿,看见了他们的不堪和无奈,手术之后他们大多能得到了手术前没有的幸福感。中国第一台跨性别手术是在1982年,可以合法更改身份性别的规范是在2008年。这些法制法规的改变是前人不断诉求争取来的。我相信社会的改变、法律法规的改变,都是在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推进的。如果在未来,在我们面对跨儿的时候,可以就像我问起你的名字一样简单,那我会觉得片中出现的这些跨儿,他们的付出是有功劳的。


我觉得这部片子是有提出问题的作用,但究竟真的有做到什么吗?可能也没有。但从我个人角度出发,对我来说是值得的,哪怕不来FIRST,没拿到最佳奖项,我依然觉得值得。一定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只不过我遇到了家乐,正好我们惺惺相惜。我本来想拍纪录片,她也愿意出镜,我们算是共同创作,用影像讲述她的故事。如果能改变一些人对跨儿的认知,哪怕只有一些,也已经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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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是的,这个过程也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就像影片里赵医生有提到,手术本身并非目的,它只是在更长过程中的一步。


吕仔祥:赵医生在片子里常说一句话: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获得。手术对医生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大事,但对跨儿来说是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的背后,其实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人生路还很长。每一位跨儿最终还是要着力把生活过好,以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为目标去生活。手术只是解决了性别焦虑,如果没有手术,很多人会长期生活在自我压抑中,甚至走向自杀。采访的跨儿们几乎都经历过不同程度的抑郁,严重的像“猹”(与家乐同科室的跨儿)生活一度无法自理。猹的妈妈很心疼也很支持她,她说如果我不支持她怎么办?如果看着她生活在更痛苦的状态里,那岂不是更大的伤害?


猹的妈妈是一个相对开明、思想更宽容的人,我在片中也刻意安排她和家乐父亲的传统思维形成一种对照与碰撞,因为社会一定要往猹妈妈这样的思维方向上走,这个社会一定要是进步的,就像大众在过去20年逐渐对同性恋者的认知。这些身份属性都只是身份属性,就像一个人的名字一样,不会因为取向或认同而被区别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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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我记得影片里好几个地方,您所拍摄的跨儿们都提到说,他们只是想做一个“正常人”。您的影片背后所触及到的困境,其实是我们的社会和体制太被性别叙事所塑造、我们太容易用性别来规范人和事,所以对跨儿群体来说,生活中处处都会感受到压迫感。


吕仔祥:是的,社会按照性别去分化,在这样的规则之下,我们除了认同以外,没有选择的空间。但社会规则也或许是在不断诉求中改变的。


我后来也经常和片中出镜的、没出镜的朋友聊天,问她们现在怎么样。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手术解决了性别焦虑问题,但性别焦虑解决之后,新的焦虑也会出现,这在片子里也有体现。有观众说,为什么这部影片明明是不断往理想方向走的,到了结尾却显得有些低沉?其实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是在解决一个焦虑之后,新的焦虑又会出现。不会有完全满足、完全不焦虑的状态,这也是生而为人最本质的一面,还是要回归到人本身。所以不能说进行了手术,一生就幸福了。它只是一个阶段的缓解,后面还会回到新的焦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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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甚至手术本身它也并非是一个是或否的选择。我记得家乐回到老家后,她有说到她没有钱去做喉结的手术。性别肯定手术和性别肯定激素治疗,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又与人的资金财力紧密地绑定在了。请问对影片之后的发行,现在有什么样的计划吗?您对影片拍摄和剪辑,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内容,也可以一起聊聊。


吕仔祥:因为这段时间也收到了不少人的评价,我感觉还是可以再去做一些调整,之后也会也会继续投递电影节展,有机会也想要做线下的主动放映。


其实对我来说,好像做纪录片这件事,背后没有什么好去聊的复杂思维。它是非虚构的故事,影片里呈现出来的就是真实,也是导演想要表达的。我个人不喜欢把纪录片做得复杂,而是希望它简单、直白、真诚,只是记录了主人公阶段生命故事,仅此而已。


纪录片和剧情片不同,剧情片从剧本就开始构思,而纪录片没有那么多前期设定。我们只是有一个大致预期,比如想拍这个故事,但影片的发展不是按照你的思维走,而是跟着主人公,她想做什么我们就尽量去拍什么。在对素材的挑选中,尽可能表达出来想要表达的内容,对我们这部电影,其实就是:我们要如何正视跨性别群体,如何给他们更多的空间。后期也一样,尽可能把故事讲清楚,比如理清家乐的经历,她的身世背景、做手术的初衷,并通过她的视角带出更多跨儿,让观众看到群体的生活状态和环境。


有的时候别人叫我“吕导”,我其实感觉自己不是导演。剧情片有从前到后的完整规划,那是导演的工作;我们只是纪录者,记录别人的生活。当然遇到家乐,也算是一种共谋吧,我热爱纪录片,也觉得纪录本身是有力量的。它可以让观众产生勾连,让一部片子在好看的基础上承载一些意义。


《游子跨越日志》剧照


深焦:您这次来西宁,有去哪里玩吗?


吕仔祥:对,看了其它的入围纪录片,也好好地在附近玩了几天。这三年因为工作和纪录片项目,基本没怎么出来玩过。昨天去了青海湖,前天去了拉脊山。看片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看,所以我要先好好玩一下,哈哈。


这几年因为我自己也很压抑,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被工作和一种理想填满。片子刚做完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不行了,特别焦虑,会莫名其妙地哭,睡不着觉,也会喝酒,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心理。但现在能量基本又回来了。通过这部片子,有一些话能被说出来,被观众听到。现在那个力量又回来了,让我觉得有动力继续做一些新的事情,开始规划下一步。能够带着影片来FIRST,见到这么多观众,确实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也给了家乐很大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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